失手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是在所难免的,《左传》中说:“三折肱知为良医。”“折肱”,指折断手臂,喻失败。“三折肱”言其多次失败。“三折肱知为良医”,是说经过多次失败,积累了丰富的经验、教训才能成为良医、名医。失手并不可怕,关键是失手之后怎样对待,这常可看出医家心胸。有些医家常常委过饰非,不思悔改,终难长进。而名医则能坦诚接受,所谓“进与病谋,退与心谋”,善于从失败中吸取教训,真正是“三折肱而为良医”,其高风亮节,足令后人景仰。
蛇医季德胜从父亲手里接过祖传五代的蛇药秘方,内有药物几十种,药量大且杂乱,就想改进它。为了验证蛇药性能,季德胜用自已的身体做试验,他让毒蛇咬自己的手臂、大腿、舌头,再用蛇药救治,一味药一味药的试验,仅手上的伤口就有100多处。有一次,季德胜用眼镜蛇试验,毒性发作,他昏迷过去,助手把他自制的药酒给他灌下去,才得以脱险,但季德胜左手大姆指已被毒蛇咬断致残了。季德胜蛇药正是在这斑斑蛇疮的基础上修成正果,疗效百无失一。此可谓名符其实的“三折肱”矣。
叶天士与一匡公为世交。某年,一匡公之父尔昌公患消渴之疾,请叶天士诊治。治疗月余,叶天士忽然向一匡公道歉,云病已不救,原因在于开手数方用之太早,无力再治,“力自引咎”。以叶天士之医名,能够不讳己过,如实引咎,难能可贵。
清徐灵胎对医家失手曾有“撤牌读书”之训,他说,医生应坚持“每月严课”,如“学问荒疏,治法谬误者”,要“撤牌读书”(《医学源流论》)。即摘掉行医招牌,重读医书补过。他认为:“医之为道,全在自考。如服我之药,而病情不减,或反加重,则必深自痛惩”,务必“广求必效之法而后已”(《慎疾刍言》)。
当代名医蒲辅周早年就曾“撤牌读书”。他在家乡行医时,已经享有盛誉,每日病员络绎不绝。有一次治疗一个病人时,误用了桂技汤而使患者大汗淋漓,当时患者颇感轻松,头痛发热消退,次日病情反而加重。头痛加剧,全身无力,始知属于误汗。经过细心调理,历时半月方愈。他非常内疚,再读《伤寒论》,认识到桂枝汤的最佳效果是:“微似有汗者佳”,否则“病必不除”。想到这里,自知基本功还不扎实,遂决心摘牌停诊,闭门读书3个月,钻研医籍,博采各家之长。读书常到四更天,不仅奠定了扎实的理论基础,而且养成了数十年如一日的读书习惯,终成一代宗师。
胡宝书(1869—1933),绍兴名医,有“小叶天士”之称,每日应诊百余人,多时逾三百,诊所附近舟楫遍港,车马塞巷,足见盛况。诊务虽然繁忙若此,但每晚都对昼日处方加以,忆析对失手之处一一总结,终老而不懈怠。他说:“失足是医者最受教益的老师,要从临诊的失足中寻求大知。”
程门雪十分重视从“失手”病例中吸取教训,“寻求大知”。他说:“自非十全,岂能无过”(“十全”指治病十不失一,语见《素问·示从容论》)。他每遇未能治好之病,或自认“失手”,或找出某一处的用药失时,或承认是识见不到、胆力不够,或曾见某书,自己缺乏经验,未敢轻用,以致延误,或承认读书太少,日后读到,方始知之者。每遇一失,总要悒悒不快,嗟悔累日,晚年曾说:“回忆生平‘失手’之症,约近百数,从今日水平看来,尚多可治之处;或则可以找出其不治之原因,以为它处的借鉴;或则找出当时‘失手’之处,以资警惕。当陆续写成一书,以示后人。”他收集近百例资料,拟著《失手录》,可惜未及出版。
汇编《道少集》 章次公同程氏一样,也曾打算撰写自己“失手”的病例。他认为古人医案中,在疗效方面有很多渲染浮夸之处,不能尽信,尤其失败病案,百难得一,令人难以置信。他在教学活动中,既说成功经验,也讲失败教训,尤其将自己失误的病案,详叙始末,汇编成集,取太史公“人之所病病疾多,医之所病病道少”之义,名之日《道少集》,惜乎亦未付梓。程、章二公书虽未刊,但其心计已到,吾辈当心领矣。
真正将自己“失手”病例公之于世者,当属浙江名医魏长春。魏长春(1898—1987)在1936年就曾将自己失治案例52则整理成帙,并请同道沈仲圭等人加上按语拟予出版,书名为《魏氏失治案记实录》。各案“或记诊断失实,治疗错误;或志用药不善,变成绝证;或缘病者不知卫生,酿成巨祸;或因疑难险证,无法挽救。”魏氏因此“甚为惋惜,何敢讳过守秘,缄而不彰,爰特详为记载,征求医林高贤评议纰谬……志在阐明学术,不惜暴其短,知我罪我,在所不计。”后因战乱未能出版,魏氏深以为憾。然其“不惜白暴其短”之高风亮节令人钦佩。2001年其子魏治平医生在编选《魏长春临证经验集》时,将该书全文录入,“得以告慰”乃父。